太湖石是中國文人特有的審美情結
時間:2024-05-30 來源:匯石融通 作者:段春雪 點擊數:
太湖石常與園林相伴相生,不僅在園林中經常出現,在詩詞和元雜劇中也是文人所經常描述與表現的對象。
“瘦”“漏”“皺”“透”是其相石標準又是美學原則。
太湖石不僅在園林中真實可觀,妙趣橫生,在文學中更是充滿了無限的聯想與審美想象。
從各種藝術形式中的太湖石形象中也可以深刻認識到文人與太湖石的不解情緣。
在豐富悠遠的賞石文化中,歷代文人、詩人、畫家、作家把太湖石放在首屈一指的位置。
太湖石因原產于江南地區太湖流域而得名,其體型較大,孔洞繁密,形態渾然天成。
初看丑怪奇崛,細品野趣橫生,自然秀美,為歷代文人所喜愛與收藏,借此彰顯君子之雅致。
太湖石與園林可以說是部分與整體的關系,是石文化鑒賞中的奇石。
所謂“無石無園”。
石作為園林的風格骨,是園林的重要組成部分。
幾乎所有的園林都有太湖石。
園林活動始于秦漢,盛極一時于唐宋,成熟于明清。
宋代書法家米芾,被稱為“石顛”,在《素園石譜》一書中提出了相石四法“瘦”“漏”“皺”“透”,這既是相石標準,也是對太湖石的審美高度概括。
“艮岳”是宋徽宗時期建造的皇家園林,其中太湖石疊制的大型假山,山峰重疊,一望只見滿目山石起伏,可見當時的假山石景氣勢宏偉,太湖石充分表現出挺拔質堅的態勢和骨力穩健的力量。
元代的獅子林以奇石著稱,石筍、石峰是園林中極具特色的太湖石形象,石筍聳立林立,體現了太湖石的“瘦”,個個精神抖擻,風骨俊逸。
石筍和石峰間還點綴花草,打破了石頭單調的布局,更增添一份生命力,宛如一幅靈動的山水畫。
深入園中便可見九頭獅子形態的巨石,活靈活現,原本冰冷堅硬的太湖石疊石而起,通過“皺”這一特點在千溝萬壑中散發出生命的氣息,獅子的威風呼之欲出。
明初的蘇州留園是典型的江南地區的私家園林,園中有著名的留園三峰,“冠云峰”“瑞云峰”“岫云峰”。
“冠云峰”外形纖瘦不失骨力,如巨人一般登高遠眺,石洞若隱若現,中間部分虛實結合,聚氣凝神,曲線靈動又不失剛健之氣。
可見“瘦”在太湖石當中是最突出的特點。
瘦者多骨多力,胖者多肉多懶,這不僅在太湖石當中體現,在繪畫書法中更是重要的審美準則,可見瘦骨代表了力量之美,這也是太湖石彰顯神韻的基礎。
上海豫園中有一奇石“玉玲瓏”,此石百竅千孔,光線穿過石孔,整個石體通透如玉,可呈現“百孔淌泉,百孔冒煙”的奇象。
這是太湖石“滲漏”與“滲透”結合的典型代表。
玉玲瓏雖多孔,但不打破石體的整體均衡感,雖漏透但不影響石體聚氣,回環往復的石洞與線條使流動的氣息錯落有致,富有節奏,給觀賞者自然蓬勃的審美感受。
靜宜園的“香爐峰”、頤和園的“青芝岫”、網師園的“十二生肖”等,太湖石的形象都在“瘦漏皺透”的審美準則中或扶搖直上,欲登九天;
或橫紋緊湊,剛柔相濟;
或四面玲瓏心有靈犀。
太湖石在園林中以具體鮮活的形象被人們所感知。
此外,在文學中太湖石由審美形象轉為審美意象同樣被人們所喜愛和推崇,在意境世界中的太湖石更有獨特的風韻。
唐宋時期,太湖石逐漸進入了文人的視野中,受到文人的熱烈追捧。
這時期,有大量的文章詩篇歌詠太湖石,太湖石成為了文人雅士繼“梅蘭竹菊”后又一君子品格的象征。
南宋范成大對太湖石有系統的研究,著有《太湖石志》。
他在《吳郡志》卷29《土物》中有專門“太湖石”的條目。
唐代宰相牛僧孺對太湖石可謂情有獨鐘,對收藏的太湖石作詩贊賞,邀白居易、劉禹錫一同品鑒,二人亦作詩應和。
白居易的《奉和思黯相公以李蘇州所寄太湖石奇狀絕倫,因題二十韻見示,兼呈夢得》中說:
“峭頂高危矣,盤根下壯哉。
精神欺竹樹,氣色壓亭臺。
隱起磷磷狀,凝成瑟瑟胚。
”稱其形狀獨特,懸崖高而險峻,但根下卻很堅固。
精神欺凌竹林,精氣壓亭。
這首詩白居易由外到內生動地描述了太湖石的外在風貌和內在氣韻,對此太湖石的美亦是震驚與偏愛。
劉禹錫也曾作詩篇《和牛相公題姑蘇所寄太湖石兼寄李蘇州》,以其獨特的視角把太湖石艱難取得的過程寫得十分鮮活。
幾句:
“震澤生奇石,沉潛得地靈。
初辭水府出,猶帶龍宮腥。
”“煙波含宿潤,苔蘚助新青。
嵌穴胡雛貌,纖铓蟲篆銘。
”以氣勢宏大又婉轉細膩的詞藻描寫了太湖石的難得和雄壯驚人的品相。
白居易還有幾首詩中以太湖石命名,專門寫到太湖石。
“煙翠三秋色,波濤萬古痕。
削成青玉片,截斷碧云根。
”另一首:
“才高八九尺,勢若千萬尋。
嵌空華陽洞,重疊匡山岑。
”這兩首詩著重寫太湖石的氣勢和它不菲的價格。
此外,吳融、皮日休等都對太湖石曾作詩贊嘆。
詩文中的太湖石審美意象主要以唐代最為繁多,我們從中不僅看到了太湖石審美價值的提高,也由此管窺唐朝富足的盛世景象。
元代為蒙古族作為統治者,當時社會有著尖銳的民族矛盾,統治者對漢族文人的文化高壓使文人不得不尋找新的途徑來抒發自身的愁緒和塑造隱逸的心境。
元雜劇其本身與戲劇相同,為作與區分體現時代特點統稱為元雜劇。
元雜劇在民間流行,很多情節都反映出社會的黑暗殘酷和文人內心的映射。
在元雜劇中,太湖石雖不是主角,但每次出現都起到承上啟下、推動故事發展的作用,在揭示人物性格、塑造藝術典型方面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元雜劇作為戲劇是通過舞臺表演來實現的,有時候舞臺上會有太湖石道具,很多情況下是沒有的。
通過演員的對白、旁白勾畫周圍的景物和場景,太湖石的出現往往代表了故事發生在園林中。
《緋衣夢》中李慶安問:
“今夜晚間在哪兒相等?
”王閏香云:
“你則在太湖石邊相等。
”《升仙夢》中正末云:
“我與嬌桃約在湖山側相會去。
”
這些愛情故事情節,太湖石不僅提供了相約的地點,也側面反映出太湖石具有包容浪漫的審美姿態,為有情人提供了一個安全朦朧的獨處環境。
在《西廂記》中,張生初見鶯鶯未能仔細觀察,因在佛殿相遇時間匆匆。
但在第一本第三折中,鶯鶯燒香的香桌“近太湖石畔放者”,張生正是利用這個太湖石把自己隱藏起來,在太湖石身后張生有了充足的時間和膽量觀看鶯鶯并與之初見作對比,這次欣賞也為以后張生與鶯鶯相愛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這里的太湖石既表現了劇情的轉折,也緩和了人物的情緒,太湖石因高大可以遮擋張生,因由孔洞可以使張生看到鶯鶯,因褶皺可以減少張生的害怕,這些間接描寫也體現出太湖石“瘦漏皺透”的審美特征。
太湖石在元雜劇中也經常作為情感寄托和人格的寫照。
《莊周夢》里,莊周十分鐘愛體現君子品格的景物,“桃柳竹石”尤其偏愛太湖石,稱贊其品質“曾伴投江浣紗女”,連最后的審判都網開一面;
批判桃柳見異思遷,斥責竹子“全是你的不是”,而批評太湖石語氣較輕,“志誠的是石頭,今日也不好了。
對石頭沒有用斥責的詞語,這在許多文人的描述中都是這樣。
文人經常以太湖石作為自喻,他們覺得即使身處狂風惡浪的境地,但其品質和追求就像太湖石一樣,雖飽經風雨砂石的洗禮,但依然堅韌、挺拔,充滿生命力。
無論是園林中真實可見的太湖石,還是文人筆下極力表現的太湖石,太湖石成為中國文人特有的審美情結。
它既包括寫實中“瘦、漏、皺、透”的風骨相貌,更凝結了寫意中“美”“妙”“味”的氣韻生動。
這里僅僅提到了園林、詩詞、元雜劇中太湖石的形象,在繪畫、雕塑甚至書法中也表現出太湖石與眾不同的另一面。
或借助太湖石的外形在繪畫中創造意境,或借助太湖石的神韻在書法中錘煉筆力。
太湖石與中國文人相息相通,它不僅是中國文人的人格寫照,也是中國藝術精神敦厚積淀。
太湖石的研究對于我們理解歷史思潮、掌握中國美學思想有著極其深遠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