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靈契今古 人天相機緣 古今觀賞石文化回眸
時間:2013-01-27 來源:安徽 作者:孫淮濱 點擊數:石乃常物,隨處可見,然而上升到文化意識及美學觀念,卻玄妙深奧,桀鶩聲價。古往今來,有多少文人雅士、鴻儒碩彥為其傾倒,如癡如醉;又有多少人為其賦詩著文,圖譜系贊。從原始人的擊石取火,琢石佩飾,開創人類文明;從《女禍補天》、《精衛填海》的神話傳說,從張良殉石到米芾拜石;從宋徽宗的“花石綱”到乾隆皇帝的“青蓮雜”;從蒲松齡的《石清虛》到曹雪芹的《石頭記》;從孫悟空的崩出到賈寶玉的降世;從卞和的荊山之玉到沈鈞儒的紀念石等等,有史可鑒,有物可證,有文可考的石文化,構成了中國文化史的洋洋大觀,放射著中華文明史的熠熠光華。沿至今天,這個發源于中華大地,深涵中國文化底蘊的賞石文化,正日益深遠地幅射著整個地球,影響到整個人類文明。這是中華民族古老文化在整個人類社會中的幅射延伸,這一高雅文明的賞石文化是整個炎黃子孫的驕傲!
石,是地球上年代最老的古物,是人類賴以生存、進化和發展的物質基礎。上古時代,人類祖先依巖穴而居,斫石而獵,擊石取火,以石求生存;稍后演進,又琢石佩身,研石飾面,以石求美觀,繼而又擊石為樂,拊石作舞,以石求娛樂,逐漸從野蠻走向文明,開創了人類石文化史之新紀元。我國古老的典籍《史記》有“軒轅賞玉”、“舜賜玄圭”、“臣貢怪石”的記載。商代已經用靈璧“泗濱浮磬”石雕琢虎紋磬,以供宮廷之樂。周武王滅商“得寶石萬四千,佩玉億有八萬。”足見古人愛石之風熾。春秋《闞子》一書中記載過宋人得燕石,歸而藏之,以為大寶的故事。成書于戰國時期的《禹貢》里也有青州產“怪石”的記載。秦始皇統一六國后,巡狩各地名山大川,崇尚自然山水,因此,在他建造覆壓三百馀里的阿房宮中,廣植奇木怪石。漢武帝在長安營造方圓四百里的“上林苑”,也廣采奇石,點綴假山真水。班固的《兩都賦》和張衡的《西京賦》可資考證。園林以山水點綴手法,是中國人的匠心獨運。先民們創人之未發,啟人之未見,獨辟蹊徑,開創了中國古典園林風貌,被后來造園者奉為“秦漢典范”,以致風行景從。隋煬帝營造“西苑”,精心設計,使園林具有五湖四海景觀,在湖中建造“蓬萊”、“方丈”、“瀛洲”三山,使園林建筑更臻完美。古代造園大師們采取縮影手法,模仿大自然,媲美真山水。因此,水石為中國園林第一要素。“一峰則太華千尋,一勺則江湖萬里。水要回環,石要奇美,峰巒參差,安插得宜。再綴以修竹古木,怪藤丑樹,交覆角立,蒼巖碧澗,奔泉汛流,如入深巖絕壑之中。”使園林家居,融和自然,得享林泉樂趣。
到了唐代,文人雅士秉持以小見大的理念,憑著“百仞一拳,千里一瞬”的想象,不出書齋,坐游山水之間,神馳云天以外,藉以清修養性,淘情自然。宰相李德裕是唐代藏石大家,他的“平泉莊”藏石最豐,并“愛列嘉名,書之于石。”唐代詩人白居易也是賞石代表,他提出賞石之妙在于“三山五岳,萬壑千洞,爾見 縷簇縮,盡在其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并有詩云:“遠望老嵯峨,近視怪嵚崟,才高八九尺,勢若千萬尋。”頗得“小中見大”、“坐地神游”之真趣。一時,文人雅士刻意搜求,掇石于幾案,清供于幽窗,摩挲把玩,知音競賞。唐代形成了“供石”理論,開創了“供石”之風。
宋代的供石之風,賞石之盛更是超越前人。以書畫聞名于世的“北宋四大家”之一的米芾,對靈璧石的迷戀更是如癡如醉。他出仕漣州,地近靈璧,因而蓄靈璧石最多,常納體小玲瓏之石于袖中,隨意把玩。他品評觀賞石歸納為“瘦、漏、透、皺”四大要素,對賞石美學影響甚大。米芾曾獲南唐后主李煜所珍藏過的“靈璧研山”一座,徑才逾尺,上聳三十六峰,寶光黛色,玲瓏秀潤,視若至寶。后來米老至鎮江,見甘露寺旁臨江一座晉唐古建,甍宇蠣墻,古木參天,極為愛慕,此乃蘇覬之園。蘇亦殊愛“靈璧研山”,經王彥昭中介,便以石易宅,直至石宅兩交,米芾卻又后悔不已。米既得宅,顏其額曰“海岳庵”,用是以作紀念。北宋徽宗皇帝,也是我國書畫史上杰出的書畫家,他酷愛賞石,并在大內修廣濟庫,以貯天下名石。他珍藏一方“靈璧小峰”,長僅六寸,玲瓏可愛。小峰之巔有白石園光,晶瑩如玉,徽宗御題“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八小字于其旁,可見殊愛之甚。徽宗還曾精心設計,營造皇家園林“艮岳”(又曾更名“壽岳”,別稱“華陽宮”)。他“技圖度地,累土積石”。“筑岡阜十余仞,增以太湖、靈璧之石,雄撥峭峙,功奪天造”,“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勝,于斯盡矣”。艮岳以怪石、古木、異卉為造園要素。奇石林立,棋列星布,諸一賜名,宸翰御題,并金飾其字。可稱云蒸霞蔚,杰若畫本,為古今園林之勝。艮岳奇石如林,美倫美奐,對上層社會影響甚大。一時士大夫嗜石之風迭起,刻意搜求奇石。但得“艮岳”一二漏網者,亦夸稱大名件。由于宋代之賞石藏石形成風尚,一些賞石、論石的文獻專著也應運而生。紹興三年,杜綰的巨著《云林石譜》梓版面世,書中詳細論述全國觀賞石的產地、物徵,并第其高下。宋代杜綰的《云林石譜》為我國石論的重要文獻,清代編纂《四庫全書》時“惟錄綰書”,其余石譜“悉削而不載”,可以揆知此書的權威性。宋淳祐二年,趙希鵠的《洞天清祿集》問世,該書詳辯文物古器十門,內有“怪石辯”十則,對靈璧石、英石等八種名石辯述詳盡,宋代的賞石之盛已遍及朝野,著書立論也蔚然成風。特別是米芾提出的“瘦、漏、透、皺”的賞石“四要”,至今仍為賞石家奉為最高的審美原則。
元朝在我國歷史上雖然是時間短暫的朝代,但癖石者不乏其人,翰林院大學士、書畫大家趙孟頫,對觀賞石鐘愛彌深。他曾藏有靈璧石“五老峰”,峰五列,色如漆,抓之拂之,其聲泠然。又藏有“靈璧香山”一座,“孔竅委宛,遞相貫通,燃香于內,煙云迂繞,終日不散。道人甚為寶愛。題刻‘云根’二字于座下。”儒學副提舉錢維善也是一位格調頗高的賞石家,他歷游江左,得到一方峰巒秀潤的棲霞石,品賞玩味,頗有所得,用“俯仰一室,逍遙太虛”來抒發自己的感受。這是他鐘情自然,澄懷味象,神迂而跡化的感悟,達到了高度的審美境界。
明代的賞石家,繼承宋人衣缽,對供石的收藏、研究和鑒賞,以及著書立說之風更加勃興。姜紹書的《韻石齋筆談》、米友仁的《十二石齋記略》、王鳳竹的《靈璧石考》、林有麟的《素園石譜》等論石專著,對后世影響甚鉅。特別是林有麟的《素園石譜》,圖文井茂,突破了前人文字記述的形式,有文有圖,使讀者通過圖譜去領略自然石的風采,通過文字去品味天然石的意趣,加強直觀欣賞效果,因之對觀賞石的研究與欣賞貢獻巨大。明代著名書畫家米萬鐘曾為輦運一塊巨石而耗盡家資。畫家孫栿、蘭瑛,為了珍愛南宋“德壽宮”的遺石——“芙蓉石”(亦稱“德壽石”),在石旁種植苔梅一株,并把這一石一梅刻畫人碑,永存觀瞻。此石至清代依然完好,但梅枯碑斷,此景不復存在。乾隆16年,乾隆帝南巡時,看到梅殘碑斷,塵垢覆蓋,甚為惋惜,忙出衣袖拂拭,并令人輦至京華,置于圓明園內之茜園中,同時命名“青蓮朵”,并御題其上,令工鐫字。乾隆三十年冬,乾隆帝又根據明代孫栿的“梅石碑”重新摹刻兩塊,一塊植于茜園門左之碑亭內,一塊由北京驛送至杭州,以存舊觀。一塊古石,起于明人愛石之由始,止于乾隆皇帝摹刻勒石,精心維護明人賞石之舊跡,傳為千秋佳話。興起于秦漢的造園藝術,至明代亦更加系統化和理論化。崇禎四年,園林大師計成的造園專著《園冶》成書。該著對造園的理論闡述詳盡,其中把《掇山》、《選石》列為重要篇章,從美學理論上詳加陳述。他提出疊山石料“不入斧鑿”,運用畫論上的“峰與皴合,皴自峰生”的道理,以石塊大小,石紋橫直分別組合。疊成“一峰突起,連岡斷塹,變幻頃刻,似續不續”的章法,“數弓之地,深溪幽壑,勢若天成。”他主張選石應“取巧不但玲瓏,只宜單點;求堅還從古拙,堪用層堆。須先選質無紋,俟后依皴合掇;多紋恐損,垂竅當懸。”《園冶》是我國造園藝術的重要論著,也為觀賞石美學提出重要理論。比如園林疊山的藝術形式有:園山、院山、廳山、樓山、閣山、池山、書房山、內室山、峭壁山等,這些造山的形式和理論也都是觀賞石的陳列布景法式,所以說《園冶》一書對賞石文化是卓有貢獻的。明代,是我國賞石文化頗為燦爛的時代。
清代初期,國運昌盛,時泰景和,文化藝術孳生興旺。清廷統治者大興園林,供其游樂。其間,改建頤和園,興建避暑山莊,在北海內人工堆筑瓊華島,廣移花木,萃集名石。皇家貴族造園之風,對中層社會影響頗大。特別是靈山秀水的江南一帶,引水疊石較為省力,因此江南園林星羅棋布。園林建設的發展,以賞石文化的發展是相輔相成的,從著名園林學家、《隨園詩話》著者袁枚的《遺囑》里可以翔實:“隨園一片荒地,我平地開池沼,起樓臺,一造三改,所費無算。奇峰怪石,重價購來……”。看來園林建設的發展對觀賞石文化的發展是相得益彰的。有清以來,賞石論著也再度盛行。諸如《談石》、《觀石錄》、《怪石錄》、《怪石贊》、《惕庵石譜》等大量問世。石論、石譜的大量刊行,反映出賞石文化的昌盛,同時也反映出賞石文化為高層文人情有獨鐘。如諸九鼎在《石譜跋》中云:“顧無他嗜好,行萬里路,破囊累累,書卷外,惟貯奇石作伴,每小憩,則出以摩挲玩弄,謂賞心樂事無逾于此。”學者趙而豐,對石玩持論更為獨到。他說:“石體堅貞,不以人媚悅人,孤高介節,君子也,吾將以為師;石性沉靜,不隨波逐流人,扣之溫潤純粹,良士也,吾將與為友。”為“師”為“友”,更多的是親切,是情感的相融。文人多愛賞石,不僅是感情的交流,而是理性的融合。賞石者以人之心靈所得于石體者,與奇石之所得于自然者相印相融,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這是我國賞石美學的最高境界。乾隆皇帝也是我國最高統治者階層殊愛賞石的一個代表,在他的皇宮大內收藏奇石甚多,愛石佳話也頗多傳聞,他并把靈璧石冠以“天下第一石”的嘉譽,與宋人杜綰、明人文震亨、趙希鵠所見一致,是頗具慧眼卓識的。從乾隆皇帝對靈璧石的摛藻大沨,亦揆知他對靈璧石情篤意深。乾隆間,書畫大家鄭板橋對觀賞石殊愛彌深,他賞石、畫石,常在題畫中闡揚賞石美學,雖是只言片語,但品題精到,頗具大匠氣度。如他的題畫詩有“一竹一蘭一石,有節有香有骨。”又如“介于石,臭如蘭,堅多節,皆《易》之理也,君子以之。”石之堅貞,竹之勁節,乃賢人隱喻之語。孔子也曾說過“昔君子比德于玉焉”。石的堅貞硁介是石之美德,我國文人學者借用石之堅貞以喻德勵志,這是石玩者的精神境界,也是石玩的精髓。鄭板橋在一幅《柱石圖》題詩中也體現出這種精神,詩云:“誰與荒齋伴寂寥,一枝柱石上云霄。挺然直是陶元亮,五斗何能折我腰。”品石是高尚文化活動,是創作思維——奇石作品——欣賞思維的系列過程。一石一世界,一景一大千,內涵豐富,無窮無量。一切自然現象,人文思想,意境情趣,文化含量,均以其為載體。鄭板橋以欣賞“柱石”,寄情言志,拔高了石玩品位,使情操得以陶冶和升華。鄭板橋還在一幅《石》的畫面上長題云:“米元章論石,曰瘦、曰皺、曰漏、曰透,可謂盡石之妙矣,東坡又曰:‘石文而丑’,一個‘丑’字則石之千態萬狀皆從此出。彼米元章但知好之為好,而不知丑劣之中有至好也。東坡胸次,造化之爐冶乎!燮畫此石,丑而雄,丑而秀……”,丑是自然天成,大璞不雕,返樸歸真的美學觀念,是賞石文化的最高品位。從唐代白居易的“厥狀怪且丑”、宋代蘇軾的“石文而丑”,到了清代,鄭板橋又提出“丑而雄,丑而秀”。上下千余年,而一個“丑”字脈脈相通,是符合中國人傳統美學心態的,鄭板橋增加了“雄”和“秀”,更豐富了賞石的美學內容。鄭板橋還在一幅《竹石圖》題曰:“十笏茅齋,一方天井,修竹數竿,石筍數尺,其他無多,其費亦無多也。而風中雨中有聲,日中月中有影,詩中酒中有情,閑中悶中有伴。非我愛竹石,即竹石亦愛我也。彼千金萬金造園亭,或游宦四方,終其身不能歸享。而我輩欲游名山大川,又一時不得即往,何如一室小景,有情有味,歷久彌新乎……”此則短文,反映了鄭板橋的賞石思想和情操。“非我愛竹石,竹石亦愛我”,也就是與石相緣相機,“人天合一”,這是板橋道人的玩石境界。鄭板橋賞石之意,寄情于幽寂,超然于物外。這種無聲無跡的品悟,拓展了畫家空靈的精神世界,凈化了思想情操,達到了賞石者高境界的審美效應。鄭板橋是我國賞石文化史上文化悟性深、審美層次高的一個杰出代表。他反映出清代賞石文化已進入一個高水平階段。
近代,我國賞石文化中又涌現了齊白石、黃賓虹、張大干、徐悲鴻、沈鈞儒、郭沫若、馮其庸、王朝聞、李可染等眾多的文人學者、書畫名家,他們的賞石、藏石也流傳頗多佳話。
縱覽中國文化史,從舊石器時代起,經歷了漫長的歲月,沿至今天,這個發源于中華大地,深涵中國文化底蘊的賞石文化,正以迅猛之勢風靡全球,開創了中華賞石文化亙古以來未有的新局面。我敢相信,觀賞石文化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將會煥發出古老而又青春的光輝。
愿中國之國粹賞石文化芳馨永駐,與山河同壽,日月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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