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韻》——古今詠石韻探 (上)
時間:2020-03-27 來源:華夏奇石網 作者:郭玉鎮 點擊數:石之韻,猶詩之韻也。詩無韻讀之如嚼蠟,石無韻品之似醴糟。詩之韻藏于萬物,源于生活,明察于目,昭然于心。“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諳悉常景,人皆熟視無睹,唯詩人慧眼察其韻,宣告春天之來臨,使之流傳千載而不衰。“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不都是生活中司空見慣的現象嗎?然而,如此“現象”一經詩人點撥,人們似乎才恍然大悟:生活原來是那樣的豐富多彩,韻味十足。在那些明白曉暢的詩句中,卻包含有極其高深之哲理。
石之韻,莫不然。一石一韻,藏于石中而悟于人心。石之韻猶麗日中天,萬物益而不知;象眾星拱斗,普天亮而不顯;似皓月當空,山川明而不覺;如雨霽霞虹,九色真而不耀。故,非一見傾心者,實難得其真諦。
精美之石,一石一畫,一石一景。有詩之意境,歌之情懷,書之遒媚,畫之馨逸,山之峻標,川之清麗。華夏五千年燦爛文化中,詠石詩在“詩海”中應占有一席之地。
“他 山之石,可以攻玉。”(《詩·小雅·鶴鳴》)韻在一“攻”。欲出美玉,必以堅硬礪石攻之,攻者,琢磨也。若以溫潤之玉相磨,兩兩俱傷,也難成美玉。北宋鴻儒,一代易學大師邵雍以礪石喻侵犯欺凌,以美玉喻品行高尚之人。以此看來,所謂侵犯欺凌猶如粗糙礪石,倒是成就“美玉”之必備條件。“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圣賢發憤之所為作也。” 其類若孟子“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一般,“攻”不可沒矣。反之,桀紂耽于安樂跌得國破家亡,劉禪尸居衽席欣然不思蜀國,石崇富貴驕淫招致身敗名裂,江淹仕途得意向晚才思衰退。猶如璞玉不錯終為石,渾金不冶難成器,成敗僅在一“攻”也!
“終生不歸去,化作山峰石。”(清初汪森輯《粵西詩載》:秦人·詠“飛來石”)韻在一“化”。雖為“飛來”,有孤懸客寄之嫌,但已化生山巖,故而“終生不歸去”。飛來石聳立在安徽黃山風景區平天矼西端一巨大巖石平臺上。巨石高約12米,重約365噸,正好應和了12個月365天。如此巨石卻俏立在一塊長寬約10來米的平坦巖石上,兩大巖石之間的接觸面極小,又和周圍山峰豁然分開,形態奇特,似天外飛來。“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正是這“第一”與“無雙”,無材(能力,資質)補天,才枉入紅塵,化作峰石,終生不去。飛石獨霸山巖,驚險莫名,真可謂天設地造,令人驚嘆不已。
“中原一孤石,地理不知年。”(南北朝·高僧惠標《詠孤石》)韻在“孤”字。孤石指鄱陽湖出口入長江處的大孤山,山形似鞋,又名鞋山。雖不知其地理結構及地貌形成的年代,但其“崖成二鳥翼,峰作一芙蓮”的雄偉磅礴氣勢,正體現在一個“孤”字上。雖孤峰獨聳,猶單兵丘城,卻橫扼大湖,“根含彭澤浪,頂入香爐煙”,有一夫當關雄拒萬眾之霸氣。
“縣以石名,石因縣靈,隋皇圣明置斯邑;……”(隋·《靈石縣志》詩聯[上])韻在“靈”氣。靈而賜名“靈石”,靈而設“靈石縣”縣治。隋開皇十年(公元590年),文帝楊堅率文武大臣乘舟沿汾河北上巡幸晉陽時獲此石。靈石是來自蒼穹的隕石,“滿身孔洞,似鐵非鐵、似石非石,其色蒼蒼,其聲錚錚”,靈瑞異常,撫摸之似有靈氣感。石面如碑碣,有文書其上“大道永吉”。文帝驚奇不已,認為是天降福祉,遂賜名設縣。靈石因奇而置縣,縣因靈石而聞名。至今一千四百余年,物華天寶,地靈人杰,故縣名、治地無更改。
“終日望夫夫不歸,化為孤石苦相思。”(唐·劉禹錫《望夫石》)這“孤石”也能“苦相思”?是寫石,是寫人?確實是寫石,確實是寫人。望夫石靜候山頭,暴霜披露,風雨不動,深情繾綣。千年如一,只在一“望”,“失望”而苦思,枕冷衾寒,別鶴孤鸞,是寫石。然而,詩的更深寓意是借詠石來寄托詩人在永貞革新運動失敗后,長流遠州,思念京國之迫切情懷。其言寫石,其意在人,即借詠望夫石寄托“望來已是幾千載,只似當時初望時”的思念情懷,委婉地表達了詩人堅貞不渝的志行。韻之發于內而見于外,就非同一般了。
“石雖不能言,許我為三友。”(唐·白居易《詠涌云石》)。石不能言,卻把我當做品德高尚的朋友。石我交融,妙在不言,韻在不言,猶如“冰炭不言,而冷熱之質自明者,以其有實也。”(《晉書·王沈傳》)白居易與“雙石”結為“三友”,因為他對太湖石“忽疑天上落,不似人間有”的神奇天韻感悟深刻,已至六根互用,披心相付之妙境。“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莊子·知北游》)但其美、其法、其理皆昭然于不言中。“三友”韻致, 悃愊(kǔn bì至誠)無華,殫見洽聞,不言而信,其情可喻。詩人這種托石寄情的內心感厲對當代及后人影響極大,如“與石為伍”、“拜石為兄”、“尊石為丈”、“以石為謀”等。其韻外傳于形,默然于心,不言又何妨?
“誰知片石多情甚,曾送淵明入醉鄉。”(北宋·程師孟《醉石》)。韻在“多情”,更在一“送”。片石雖自然平淡,恬靜古樸,但石心淳樸,又“多情甚”,能醒人之醉,當然也足以尊為上乘之雅石了。江西廬山南麓的虎爪崖下,是晉陶淵明故里栗里。淵明當年不為五斗米折腰,歸田園與山石為伍。在栗里村近處的溪澗橫臥一塊巨石,相傳陶淵明酒醉后常高臥于此石上,故名“醉石”。清•袁枚《過柴桑亂峰中,躡梯而上觀陶公醉石》曰:“金床玉幾世恒有,眠者一過人知否?不如此石占桑,勝立穹碑萬丈長。” 但遺憾的是,此石于1946年被毀改為石碾,迫使“艷傳千百年”的多情雅石凄然趨炎附勢,去 為“五斗米折腰”了。悲哉!痛哉!誰毀錚錚一方石,負傷累累羞來者!
“聞君家有風林石,鐫刻無痕畫無跡。”(北宋·司馬光《風林石歌》)石之韻藏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中。風雨琢飾,既“無痕”又“無跡”,自然天成,非人力所能及。詩人極寫天地自然之美,極抒對大自然的贊美之意。神藏韻于形,形寄韻于神,形神兼而合之,韻匿其中。這就看你如何來發現它。
“怪石以丑為美,丑致極處,便是美致極處。” (北宋·蘇東坡《丑石》)美隱丑中,丑匿美中,韻在丑美間。這種悖乎常理的審美觀,其奧妙在于巨大的內外反差上。猶人之才氣深藏于骨髓中一樣,喑于外而清于內,卓爾不群。象高人逸士晏嬰、龐統、左思、劉允之輩,其貌不揚,“胡為將,胡為相?”又安能使洛陽紙貴?奇貌中藏有經天緯地之才氣,丑陋中深含蓋世絕倫之俊美。同理,即使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也未必皆美。妲己一言,紂王焚于鹿臺;褒姒一笑,幽王遺恨千古;西施屐舞,夫差亡國喪身;玉環易嫁,玄宗馬嵬喪亂。非致彼“極處”,就無致此“極處”。石之如此,人之如此,萬物皆如此。
“我持此石歸,袖中有東海。”(北宋·蘇東坡《文登蓬萊閣下石壁千丈》)石韻之大,浩瀚如東海,而卻握之于袖。“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其韻不僅在石,更是藏于人心。唯人心之大,能容三山五岳,可納五湖四海,胸懷九土之郭,氣蓋八荒之野。形似夸張,真為寫實。“置之盆盎中,日與山海對”,袖中有東海亦在情理之中了。
“誰知茲石本靈怪,忽從夢中至吾前。”(北宋·蘇東坡《詠怪石》)東坡老家疏竹軒有一塊百無一用的怪石。詩人用志怪小說的荒誕手法,讓怪石從潛意識中走來,現于夢中,向蘇軾托夢,為自己辯解,申說它“掛名經史間”才是大用場的“無用之用”。怪石品格高貴,節概彌堅,震霆凜霜不可變其節,精雕細磨難以奪其志。怪石的“氣節”也正是蘇軾在人生屢遭貶謫浮沉中表現出真君子氣節的寫照;怪石蘊藏的勁健風骨、堅貞不屈的氣概正暗合了蘇軾的高貴品德。故而“石韻”即“石品”,“石品”乃“人品”,悉為景仰。
“山下曾逢化松石,玉中還有辟邪香。”(北宋·蘇軾《沉香石》)石之韻是散發于沉香石中的香氣。“沉檀龍麝”之“沉”,就是指沉香,其冽香自古以來即被排在眾香之首。沉香香品高雅,既能辟邪又能彰顯其正,且彪炳其徳。蘇軾是借沉香自勉,雖深陷逆境,但仍要以沉香為鑒,保持晚節,作一個立場堅定且精神超然的士君子,使其品節留“香”百世。
“石與人俱貶,人亡石尚存。”(北宋·張舜民《蘇子瞻哀辭》)。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七月二十八日,蘇軾自儋州貶所北歸途中卒于常州。“訃聞四方,無賢愚皆咨嗟出涕。”張舜民的“哀辭”首聯從人石俱貶寫到石存人亡,感傷至極。人貶指蘇軾自定州遠謫嶺南。石貶指“以公(蘇軾)遷謫,雪浪之名廢而不聞”。石韻在義,義謂天下合宜之理。義與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人不能永生,而忠肝義膽卻可以萬古流芳。歷史能以石紀人,“石尚存”,石韻就必存,人之精神自然也不會滅。石之千古,義之千古,人之千古。“畫師爭摹雪浪勢,天工不見雷斧痕”(蘇軾《雪浪石》)之詠石佳句,千秋吟頌。
“ 南崖新婦石,霹靂壓筍出。 ”(北宋·黃庭堅《題新婦石》)北宋大書法家黃庭堅偶得怪石,石面有二三十節環狀圈紋突起,貌似竹筍,將它倒置,又如一座寶塔,古人便形象地稱之為“竹筍石”或“寶塔石”。其實,“怪石”乃四億多年前生活在海洋中的兇猛食肉無脊椎動物震旦角的化石。“筍”藏石中,生命之奇觀,其韻在融合,于是作者揮筆在“石筍”上題詩。這才使重見天日九百多年的“怪石”,仍然是目前收集到的唯一一塊化石與名家書法集于一身的最古老的藝術珍品。
“奇才列石盡玲瓏,銳比精兵十萬雄。”(贊《八卦陣》)當年,孔明離開襄陽前往成都途中,于長江邊集卵石,縱橫棋布,按奇門遁甲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反復八門,壘成每時每刻變化無端的聞名于世的八卦石陣。石黯陰云,令吳兵望石卻步,談石色變。石非靈物,何以“銳比精兵十萬雄”?韻在“石魂”,石魂為韻之升華,為最高境界,捕捉頗難,用之極繁。唯經綸濟世之輩,名高萬古之徒,方能玩于股掌之間。孔明先生諳習天地之道,深藏鬼神不測之術,妙有金華牧羊之能。真可謂古今第一玩石家,鼠輩豈能與之媲跡?
“釣利釣名者,紛紛三峽中。 何人化為石,又作釣魚翁。”(南宋·王十朋《石漁翁》)韻在一“釣”,釣名釣利而非魚也。詩借西陵峽中一塊形如老翁持竿釣魚的奇石來寫人,世人為名利而釣,紛紛攘攘。人化石,萬古一翁,雖煢煢獨立,孑然一身,但仍為名利而釣。翁化石,石作翁,石人合一,無非皆為釣名釣利而已。鞭辟入里,發人深省。
“雁山菖蒲昆山石,陳叟持來慰幽寂。”(南宋·陸游《菖蒲》)昆山石出江蘇昆山玉峰山(俗稱馬鞍山)。昆石晶瑩潔白,玲瓏剔透,古樸典雅。昆石火氣暖,栽菖蒲等物于上,生長茂盛。置之于幾案上,能悅人耳目、怡人心神。人寄情于石,石亦慰人幽寂,韻在情愫。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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